01

康珠的家，是典型的藏族木房子。早上推开木门，雪哗啦哗啦下着。从山腰望去，天地间一片白茫茫。我跑上屋顶，跳跃在雪地，欣喜在雪中。

万物俱籁，我觅见了最纯洁无瑕的世界。这个世界，安静得可以听见落雪和心跳的声音。

一进屋里，热气腾腾，神经末梢都温暖了起来。火炉上，是康珠阿妈在做早饭。清茶、酥油茶和各种藏式小吃摆满了一桌。突然之间，就融入了藏族人的生活里。

康珠一家人

雪花飘飘。

在飘雪中，穿城而过，走到了印经院。

雪越飘越大，可是转经的人越来越多。我呀，终究只是个过客——过来看一下的客人，而他们却都是虔诚地信仰者，世世代代扎根在这片土地上，用自己的方式过着每天的生活。那是重复的、循环的、日复一日的，可是没有谁会厌倦、疲倦。

你看，有人一生都在做着重复的事情，可他们依旧觉得快乐和充实。

在雪中转经的人

终于进了印经院了。印经院的门票分两种。一种是汉族人买的，是50元；一种是藏族人买的，只需要1元。当然，德格人是不需要门票的。

落满雪的印经院，有种悠远的禅意。屋顶的木房子里，喇嘛坐着念经，梵乐悠悠，在这肃静的天地间萦绕。康珠在雪地里跪拜，心里默默祈福。这画面真美呀，美得让人连呼吸都怕惊扰了这份美感。

我走过每一排经书，那感觉像是走在一座古老的图书馆里，幽暗、静谧又深厚。这座老图书馆有四层，四层都摆满了高高的书架，书架里都装满了一本本“活的书”——全是木头刻的经书。

木刻，有光滑的，可想而知被多少人用过，又有多久的历史了。也有深沉的，那种深褐色是历史的沧桑感。还有崭新的，该是这几年才刻好的。不经意一瞥，竟还有未完工的，看着粗糙的木刻板。它们整整齐齐摆放着，一眼望去令人肃然起敬。

印经的地方，落满了尘埃，由于气候的原因，每年的4—11月份才有人在这里印刷。那也是很古老的印刷方式——木刻板沾墨，再用树皮草皮手工做的纸印上。如此，千年不朽。我看着这些木架子工具，仿若看见了一幅鲜活的热闹的印经画面。

在德格印经院

说好要去看老人的，其实心里一直没有放下。

踏雪去集市买了几兜水果和蔬菜，拎着去老人家里。见到老人时，她正在打水，我要帮她提，她不让。她一直喊我先进屋，去火炉边烤火。窗外，雪还在簌簌下着。

她心疼我们冒雪前来，特意把火炉里的火烧旺了。她把玻璃杯子洗净，给我倒上了清茶。要不要吃糌粑呢？她问。

我说，一会就要离开了。她爱怜地抚摸着我的头发，把它挽到耳后。她问，你一个人吗？下雪了还有车去昌都吗？如果没有车，要回来这里睡觉，今天没有车明天总会有的。

我买的蔬菜和水果，她一直坚持不要，要我带走。她从角落里拿出一个袋子来，装满了“棉花”塞进我的书包里，说，路上吃。我一直背着它，回西藏。

告别。她把我轻轻拥入怀中，轻拍着我的背。她坚持把我送出门口，再次抱着我。她就一直站在门口，看着我离开。我转头，看见她用手抹了抹眼睛。她哭了。

我再也不敢回头，将眼泪倒流回心里去。从此，这位老人也成了我对这里的一个挂念。

慈爱的老奶奶

我一个人在雪地里走了很远很远，过了很久很久也没看到一辆车。周围都是寂寥的，仿佛世界只剩下了我和落着的雪。我害怕这种寂静。

但是，我并没有想过要回头。因为我知道，只要一直往前走，就可以到达我想要去的远方，即使没有车。

然后，我看到了雪地里一行脚印。

然后，我看到了雪地里拄着拐杖行走的老人和陪伴着的小孩。

然后，我看到了对面缓缓驶过的车子。

然后，我继续往前走着。

然后，皮鞋里的脚丫子开始麻木，书包和衣服上落满了雪。寂寥的世界除了我的踩雪声，还有一辆汽车行驶的声音。我转身，激动挥着手，可是车子依旧毫不留情从我身边经过。

那一刻，泪水夺眶而出。我失望地回过头，想要继续往前走。突然看见，车子停在我的前方。我边跑边擦干泪水，朝着车子的方向。

继续向前走

白云县和江达县的交叉路口，我下车了。

一条碧蓝的江水，静静淌着。这就是金沙江呀，在江边的小女孩告诉我。我没想到，原来金沙江如此楚楚动人。和战争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一条江，原来这么温柔。

我继续往前走，走到了检查站。检查站的大叔让我进屋烤火我倒了杯热水，把冻僵的手脚烤暖和了，便继续往前走。

经过进出登记处，递上身份证。

“你一个人吗？”

“没有车子？”

“进来坐坐，一会有车了我帮你搭上。”

我说，不用了，谢谢。我要继续往前走。

“好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们。”

这就是登记处的公务人员，让人温暖。

我挥手告别。从此，也告别了四川。

川西的雪

金沙江大桥，一半是四川的，一半是西藏的。我走过了这座桥，从四川走进了西藏。

我登记完便继续前行。路上来来往往最多的，便是狗。我从地上捡了三块石头，紧紧握在手里，随时准备自卫。好在这一群群的狗并没有攻击我的意思。

走了没多远，一位穿制服的大哥跑过来追上我，他问我去哪里。接着，递给我一条口香糖：“你一个人太危险了，这边都是野狗。山上结了冰，一到晚上野生动物都会下山觅食，到时候攻击到你就不好了。”他把我领到登记处，帮我找到前往昌都的车搭上。

坐的是一个成都小伙子的车，他刚从白云过来。一上车，他就告诉我，他早上把车开到沟里了，拉了三个小时才把车弄上来。真是奇葩啊！！！

过海拔4200+米的矮拉山时，心里真是害怕呀。这座山的险峻不下雀儿山——大雪铺满路，窄窄的道路只能容下两辆车擦肩而过，关键是还有一位不是特别靠谱的司机的样子，哈哈。

矮拉山的路

在我回到昌都的第五个夜晚，我围着火炉喝酒时，康珠给我打来电话。

她说，她正在转经，今天才转了五十几圈，但是膝盖已经在疼了。这里的老人一天能转200多圈，而她只能转100多。她必须在节前转完1111圈，这样对未来会很好。

她说，这里的老人和小孩都要去寺院里学习藏文，这样会方便念经文。

她说，爷爷走后，奶奶就把家里的大房子卖了，一个人去住了小房子，然后把钱都捐给了寺庙，让喇嘛为爷爷念经超度。

她说，快新年了，如果大年初一下雪，那将是个好兆头，预示着一年的疾病都会被大雪覆盖。

她说，明年三月份就回昌都啦，从二高搬到三高，到了俄洛桥可以一起去吃烧烤。

后来，我和大喷还有大欢真的找了一个空闲时间，坐着班车去了俄洛桥。爬了很长很长一个坡，去了三高。几月不见的康珠，羞涩了很多。我送给她两本散文集和一本高考作文书，叮嘱她好好高考。她想考西藏大学，如今在石家庄读书。

临走前，交给了她一笔小小的钱，她怎么也不愿收。曾经，我让她在离开家乡之前，再帮我去看看老人，给她买点蔬菜水果。我说，这是让你帮我给老奶奶买东西，不是给你的。她懂得了我的意思。真是个善良的小姑娘。

而我，永远也忘不了老奶奶倚着门的身影。雪一直在下，她的孤寂却没有人能懂。

这些人，忘不了。

他们喜欢我给他们拍照。